成熟的閱讀者往往很重視文學作品中首尾部分給人帶來的審美感受
2021-02-19 13:49:45 來源:中國教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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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福建對口幫扶寧夏脫貧致富的電視連續劇《山海情》在社會上引發熱議,這部主旋律的電視劇幾乎每一集都設置淚點,讓觀眾欲罷不能,獲得極高的美譽度。

成熟的閱讀者往往很重視文學作品中首尾部分給人帶來的審美感受,這種慣常經驗對于影視劇的審美欣賞也具有借鑒意義。我們可以從電視連續劇《山海情》的開篇與結尾來切入賞析,雖然這不是一部以反映教育扶貧為主題的電視劇,但在我看來教育的影子無處不在,甚至貫穿整部作品,起到了重要的結構性作用。

《山海情》的首尾很有意味,導演安排了兩次“出逃”的戲,這兩次出逃都內含著教育寓意。劇情一開始是幾個貧困的涌泉村青年策劃了逃離家園到外面謀生的事件。得寶、麥苗、水旺、尕娃因忍受不了黃土漫天的貧瘠的自然生存環境而外逃,打破了村子里祖輩安于天命的生活狀態,成為涌泉村天大的事件而舉全村之力去“追逃”。另一次“出逃”戲發生在大結局部分,是馬得福、馬得寶等人的孩子們策劃逃出城市,到涌泉村老家尋根。

經過二十幾年幫扶之后的閩寧鎮得到大發展,城鎮化程度極高。托國家政策之福,閩寧兩省區人民在荒漠戈壁硬生生建出新都市,這片被聯合國評估為最不適宜人類生存的貧瘠土地,到處生機盎然,人們安居樂業。按常理電視劇到此就可以結束了,以貧困開始,以脫貧勝利結尾,大結局中馬得福、得寶、麥苗、水旺、尕娃等所有人都過上了好日子,事業蒸蒸日上。然而未完待續,他們的小子們又上演了一場“出逃戲”,這些忙于事業的脫貧成功者亂成一鍋粥,多路匯聚準備去尋找。當得知他們是一次集體策劃逃離城市,逃離各種附加教育,去老家涌泉村看爸爸媽媽的“童年”時,吊莊戶“得寶”們的心靈受到震動,決定立即回到被遺忘許久的涌泉村去看一看。這樣的神來一筆,使電視劇《山海情》展現的脫貧致富內涵得以升華,物質的脫貧與精神的脫貧碰撞、融合,成就了馬得寶這一代人從物質脫貧向精神脫貧的升華,這是一代人的集體成長,“兩次出逃”的回環結構完美且耐人尋味。

《山海情》這部并非以教育為主題的電視劇卻凸顯出教育在脫貧中的重要作用。脫貧路上教育擔大義,它改變人的思想觀念,改變人的眼界,在心靈上種植人們對未來的夢想,這正是貧瘠土地上艱難開放出來的“信念之花”。在閩寧對口扶貧援助中,派出支教隊伍進行教育扶貧也是整個事業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感人的支教故事不勝枚舉。盡管《山海情》沒有大篇幅演繹和刻畫教育扶貧,但整部劇情關于教育的內涵詮釋卻無處不在。

《山海情》中第一次“出逃”是尋找謀生的出路,馬得寶、水旺等人都是白校長的學生,上過學,對山外面的世界有憧憬。雖然他們沒有受到完整的教育,但是學校的精神啟蒙卻在年輕一輩人身上匯聚了巨大的推動力,使得他們有勇氣腳步朝外打破涌泉村陳舊的生存狀態,這是貧困使然,也是啟蒙教育的驅動。《山海情》第二次“出逃”是回歸精神的自然。脫貧之后的物質生活條件富足,“得寶們”對孩子的成長期望明顯加碼,他們像許許多多人一樣落入“不輸在起跑線上”的謬誤認知中。倘若以“起跑線”定輸贏,《山海情》中的“得寶們”注定不可能有后來的成功,他們的脫貧致富事實恰恰對這種謬誤做出了有力回擊。電視劇通過兩次“出逃”情節的設置,把教育的重要性提高到本質發展問題上來,精神不貧窮,發展就有希望。即便是當下發達的東南沿海地區,也經歷過曾經貧困的年代,教育勵志對于戰勝貧窮有著重要的意義,即使是一個人的學校,教育也不允許缺失。

基于當下社會真實,《山海情》在大結局部分設置孩子們“出逃”,看似閑來一筆,卻觸動了屏幕前千萬個家長的心;而如果回溯到劇情開始的那次“出逃”,很可能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絕大部分人的真實生活經歷,如此接地氣的現實題材作品,是近年來電視劇創作難得的收獲。《山海情》劇中對于人的成長,對于生活的貧窮與富足的反思,提供給我們的審美空間超越了主旋律的單向度宣傳,切中了真實生活中的社會熱點,并且涉及人性的深層問題。實際上,可以將《山海情》中關于人的教育成長看作一條隱性的結構線,劇情開頭與結尾的呼應與暗合,拓展了主題立意,提供給觀眾更多的審美可能。

《山海情》涉及教育主題的劇情,最明顯的是白校長這個人物形象的設置,他同樣在整部劇情中起到了結構作用,他的故事貫穿全劇,在很多節點上推動了劇情的發展。從人物藝術形象上分析,應當說這部電視劇所塑造的是對口扶貧、脫貧致富的一組群像,有扶貧領導干部代表吳月娟、陳金山、張主任、馬得福,有科技扶貧代表凌教授,有代表教育界的白校長、支教老師郭閩航,還有涌泉村村民喊水、大有、水花、得寶、麥苗、水旺、尕娃等。觀眾對他們都很熟悉,卻沒有特別集中到哪一個形象上,他們可以說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真實人物的藝術提煉。《山海情》塑造的這群普通人為改變貧困面貌而積極向上,他們勤勞質樸,熱愛家鄉。盡管也有像大有叔這樣相對落后的形象,有像麻副縣長這樣帶有形式主義缺點的官員形象,但該劇并沒有將他們作為反面形象來強化塑造,他們在脫貧攻堅的大氛圍下改進自己,跟上了社會發展的大形勢。這部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正因為把住了這些年脫貧攻堅的時代脈搏,真實精準地為普通干部群眾畫像,讓觀眾覺得形象樸素可感,觸動了觀眾的審美情感,獲得高收視率也就不難理解了。

在《山海情》的人物群像中,馬得福、水花、馬得寶、麥苗相對比較突出,他們表現出一些共同的優秀品質。他們善良淳樸,能善待家人和鄰里鄉親;他們向貧窮抗爭,有尋找新生活的勇氣;他們勤勞務實,能在任何環境和崗位上干事創業。他們的生活故事作為主線貫穿劇情,涌泉村的脫貧道路,也是村子里青年人的成長歷程。馬得福從一個中專畢業生成長為閩寧鎮鎮長;水花從一個逃婚者成長為村干部、超市老板;得寶從一個無業青年成長為工程公司老總;麥苗從一個打工妹成長為企業高管。他們從涌泉村小學走出,無論完成還是沒有完成學業,學校都是他們精神洗禮的地方,他們受到白校長的啟蒙教育,身上的優秀品質來自白校長的諄諄教誨。白校長對于他們的人生成長至關重要,馬得福在工作上遇到困難,就會回學校與白校長聊聊,以至于他在任村支書、鎮長等崗位時始終不會偏離初心。水花盡管生活坎坷,她對殘疾丈夫忠貞不二,從給丈夫換木板輪滑—殘疾人拐杖—殘疾人專用輪椅,每一次改進都是她用汗水換來的,都是對貧困生活的步步抗爭。水花對得福有感情,卻沒有絲毫曖昧,兩人的純真讓整個劇情變得溫馨、美好。水花把學校視為啟蒙圣殿,充滿了崇敬,她從閩寧村回到涌泉村還特意到荒蕪的小學去緬懷自己的青春。馬得寶這個人物身上有正有邪,但是他與白校長的女兒麥苗的愛情關系,使得他在為人處世上受到約束和匡正,始終保持著正氣。

白校長這個“只想教好書”的教育“老黃牛”身上有著堅韌的優良品質,無論是在貧瘠的涌泉村小學,還是在后來的閩寧村小學,他對學生關愛有加,一心想教好他們。白校長為包括馬得福等人在內的學生奠定的人生成長基石是牢靠的,他不僅僅是教書,更重要的是育人,他一心想著學生們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不走歪路。電視劇主要展示馬得福、水花、得寶、麥苗等人的成長經歷,時不時都會插入白校長的戲份,他盡管不是核心人物,卻是眾位核心人物串聯的暗線,起到了結構劇情的重要作用。

在《山海情》劇中,學校這塊圣地既是文明的啟蒙,也時常是開會議事的場所,是青年迷茫時的港灣。從某種意義上說,白校長與校園是圣潔美好的象征符號。因此,在用光時,但凡拍攝到學校或白校長,大都通透敞亮,給人以舒適的視覺審美享受。

在整部電視劇中,關于教育部分的劇情集中在第17、18、19集。白校長為了阻止海春玲等不滿16歲的學生外出務工,他騎自行車攔堵汽車,他不厭其煩去勸家長,不惜與他們吵架,同時他還到縣教育局求助……教育局沒撥款修整操場,他便拒絕參加合唱比賽;他對來支教的郭老師不待見,說要的是來了就不走的正規教師;他甚至賣掉企業的扶貧電腦來資助全體學生參加合唱,并把剩余的錢用來修操場……這些情節使白校長的形象顯得不是那么光輝,但是他言行舉止的本質是為了孩子們的成長。在第18集中,馬得福陪白校長喝酒,白校長發出“我是不是做錯了”的疑問,他一根筋地抱定“就想教好學生,不想留遺憾”,認為“沒上學,命運掌握不在自己手上”,他批判“條件變好了就認為讀書沒用”的觀點。白校長很清楚教育是解決貧困的根本途徑,精神富裕了就有能力尋找出路,就有辦法解決物質貧乏問題。他從縣教育局抱回來的教具“地球儀”很有象征意義,隱喻教育興則能夠行走天下,教育扶貧實際上在隱性地起作用。

白校長的學生馬得福就是一個成功的案例,涌泉村在他的帶領下找到了出路,在對口幫扶的政策下,他領著全村老少脫貧致富,過上了美好的幸福生活。扶貧路上關于支教的感人故事千千萬,教育扶貧值得宣傳和頌揚,盡管電視劇《山海情》沒有花費更多的篇幅敘述,沒有刻意地將教育問題放大,但是在劇情首尾設置的兩代人的“出逃”情節,以及群像中隱藏著白校長對馬得福等核心人物成長故事的連綴,教育與貧困之間的內在關聯在這部熱播劇中提供給觀眾的審美反思是深刻的。

《山海情》的熱播提振了影視創作者對于主旋律題材的信心,只要真誠地對待題材,攝制出精品,觀眾自會做出真誠的判斷與評價。

(作者系福建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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