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從《宇宙探索編輯部》在兩年前的平遙國際電影展口碑爆棚之后,很多影迷都對它充滿了期待。如今,8.4 分的豆瓣評分證明它的確名副其實——至少,從劇本、導演再到表演,本片的完成度都在水準之上。
(資料圖)
它充滿原創性,處處打上作者電影的烙印。但同時它又十分尊重觀眾,沒有陷入自我表達意識過剩的囈語中。
對于新人導演來說,能做到這一點實屬難得。
讓它在大眾與藝術之間架起橋梁的,是《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現實主義基底。"
……
以上是《宇宙探索編輯部》影評第一稿的開頭。
在憋出 193 個字之后,我決定全部刪掉,又打出了下面這個開頭:
" 第二遍看完《宇宙探索編輯部》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在為數不多的淺睡眠時間里,我做了很多夢,早上起來頭痛欲裂。
夢里出現的人和事與電影無關,又是因這部電影而起。
我想起了我的舅舅。"
只是短短一百字的開場白,我也像片中主角唐志軍那樣,經歷了一場精神風暴。究竟是假裝客觀地、不帶任何私人情感地評論這部電影,還是袒露自己看完這部電影后經歷的一切情緒,有且不限于暈乎、不解、憤怒、頓悟,然后愛上。
是讓理性執掌我們的身體,還是讓情感指引我們的方向?
這是困擾了片中主角唐志軍一生的問題,也時時刻刻橫亙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
本片妙就妙在用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還原出了我們這群人真實的精神狀態——
身在塵世卻無法拋卻宇宙,總是幻滅卻始終追求意義。
不夸張的說,《宇宙探索編輯部》在如今的院線華語電影中是獨一份的存在。只有它真切地關心著觀眾的精神狀態,也只有它準確地切中了當下國人的精神危機,并試圖予以寬慰。
無論你是否真的被安慰到(悲觀如本文作者,其實并未能完全認同結局的總結陳詞),這份努力都值得被隆重的夸贊。
既然影片最后,老唐看到的宇宙輪廓,是人的 DNA 的形狀。
那么,今天我們也就從人講起吧。
01
困在宇航服里的人
已經很久沒有在國產院線片里看到如此有力的開篇了。
穿上宇航服的唐志軍被困在面罩里,與世隔絕,所有話都變成喃喃自語。
他被吊車從窗口拉出來橫在半空中,以一種荒謬的方式實現了自己的宇航夢。
此時,《歡樂頌》適時響起,為全片奠定了基調。
當你要信以為真時,它告訴你別當真,這只是一個小人物微不足道的臆想。當你差點要對這些不著調的人嗤之以鼻時,它又讓你看到臆想變成現實。
這個開場是對唐志軍的人生極為精準的隱喻——
唐志軍把自己的心關在一所被他命名為 " 科學 " 的屋子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
他不斷向鏡頭和身邊人輸出自己的觀念。在他看來,欲望是阻止人類進化的藩籬,一切感官享樂都應該被舍棄,一切情感都應該被克制。
這些表達是如此篤定而流暢,仿佛一個機器重復著人類輸進它腦內的程序。當別人打斷他回憶女兒的話語時,他也只是訕訕地說了聲 " 不理解,不原諒 "。
觀眾好像剛想伸手推開他心里那道門,就被猛得彈開。
想要搞懂 " 不理解 " 和 " 不原諒 " 的主語和賓語,還得把時間拉回上世紀 90 年代的中國。
那是一個野蠻生長的年代。
錄像廳、小混混、瘋人院、下崗潮、氣功大師……一切都如同甕中捉鱉、籠中困獸,粘稠混亂地向前。
有一群人懷著如同雜草一般蓬勃的樂觀態度,對未知文明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電影中秦大姐所說的 " 女看《知音》,男看《探索》" 是真話。
《宇宙探索》編輯部真實存在過,它在現實中的名字叫《飛碟探索》,創刊于 80 年代,是許多國人的童年科幻啟蒙。
就像當年真的有許多人頭頂大鍋練氣功,就是有一群人相信 UFO 的存在。而《飛碟探索》里刊登的那些充斥著神秘主義的 " 科普 " 文章,是他們認知和向往外星文明的鐵證?,F在回看 90 年代,會發現那是一個神奇的時代。天才的詩人層出不窮,以死獻祭理想主義,與此同時,幸運的商人們正在建造屬于他們的消費王國。基于樂觀主義的泡沫起得快,塌得也快。
2019 年,《飛碟探索》宣布休刊,而實際上那個充滿志怪懸案的《飛碟探索》早在多年前就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正經的科普文章。
再也沒人會把宋朝的志怪小說當做外星人第三類接觸,就像自從人類登月成功后才赫然發現月亮只不過是到處是坑的丑陋星球。
對地外文明的浪漫想象在科技急速發展的沖擊下潰不成軍,同時死去的還有對未來社會的烏托邦構想。
大多數人很快認清現實,拼命追趕下一波浪潮。
只有極少部分人留了下來,哪兒也不去,守著那場巨大的幻夢。
那場夢如今成了捂不熱的暖氣片,糊滿紙殼的窗戶,擠得容不下一個轉身的編輯部,破碎卻也不值一提的婚姻,因抑郁癥自殺身亡的女兒。
以及一個把雪花點當做 " 宇宙余暉 " 的瘋子。
三十年過去,唐志軍還在流利地講著關于外星人的神話,眼里卻從當初的熱切變成如今的麻木。個體在面對劇烈的痛苦時,選擇躲進宏大敘事中,既是麻痹,也是一種安慰。
尋找外星人,對唐志軍而言,逐漸從一個純粹的理想信念,變為人生意義的全部寄托。
他越是篤信更高級的地外文明能夠給他擺脫精神困境的答案,他的人生就越是陷入到虛無的僵局中去——
這意味著他不再相信現實中的一切,意味著他自絕于身邊所有的人與情感。
他渴望意義和價值,卻又將它們寄托于虛空。
而這正是全片悲劇感的源頭。
02
撿起夢之碎片的人
正因如此,秦彩蓉的存在變得極為重要。
艾麗婭演的秦大姐,人形彈幕機,全片的吐槽戰士 AKA 笑點擔當。
她刀子嘴豆腐心,唐志軍在常人看來如此不靠譜,她還是死心塌地地哄著,捧著,一路罵罵咧咧地跟著。
影片最后,秦大姐的 Hello Kitty 加濕器出現在唐志軍家里,導演有意暗示兩人最后走到了一起。
她和唐志軍其實是一組對照。這兩個主角代表了兩種群體,他們是 90 年代的親歷者,他們都經歷了理想的破碎,現實的失落,過去的天真和熱情被時代浪潮拋棄。
浪潮過去,追潮的人只能面對巨大的空虛,當然了,還有殘酷的現實,比如要填飽肚子,有孩子要養,有老人要看病。
唐志軍做了更自私的決定,他要留在那個相信夢想、人人寫詩、相信外星人存在的年代。而這個決定也間接導致了女兒的自殺,從此,他的生命背負起永遠無法抹除的愧疚。
而秦彩蓉呢?
她看上去精明,市儈,對唐志軍冷嘲熱諷,說他們是 " 神經病開大會 "。她好像是從那場幻夢中醒了。她把望遠鏡扔進了儲藏間,賣起了眼鏡,一頭扎進新一輪的漲潮,隨命運沉浮。
可是在他們心里,那頭大象一直都在。
唐志軍是假裝清醒,秦彩蓉是假裝糊涂。唐志軍一本正經地胡言亂語,試圖用科學原理掩飾內心對世事無常的恐懼和無措。
秦彩蓉則是一個清醒卻尚有余溫的現實主義者。她明白老唐的執念背后隱藏著多深的哀痛,她也明白,什么編輯部,什么尋找外星人的旅程,只不過是一個渺小、善良又絕望的人無法面對自己生命中的無常而找的借口罷了。
她理解、體諒、寬容,但也有自己的底線。
在她怒其不爭地喊道 " 我想明白了,你就是永遠也想不明白 " 后,老唐選擇上山,她選擇下山。
就像當年,老唐選擇留在自己的時代,而她選擇往前走。
她沒有選擇一直假裝糊涂下去,老唐也在山洞里終于清醒了一次。
當他們最終誠實面對自己時,才發現原來不論上山還是下山,結果都是一樣。
人為什么存在?
根本就沒有確定的答案。
意義也從來不是某個確定的答案,而是他們花一輩子上山下山的那個過程。
導演孔大山說,網易云聽眾在《肖斯塔科維奇第二圓舞曲》下評論的一段話像是給唐志軍的判詞:一種理想主義懷著熱烈的情感在巨大的悲劇里狂歡,在痛苦和絕望里產生了美好又絕望的幻覺。
那么,秦彩蓉的判詞就是羅曼羅蘭的那句名言:
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蔡蓉和志軍,多么普通的名字,多么普通的人生,丟在茫茫人海里就像雨落進水里,無人在意。
可是他們的掙扎卻又真切地存在過,回蕩在每一條午夜加班后的空曠大街,每一個被擠壓得不成形的行李箱里,每一瓶空了又滿滿了又空的小藥盒里。
與其說秦彩蓉在等唐志軍的回頭,不如說她在歷經滄桑后依舊愿意用手接住那些已經飄零的夢的碎片。
這是兩個曾經的理想主義者在塵世的相互依偎。
03
寫(發)詩(瘋)的人
唐志軍和孫一通同樣也是一組對照人物。
唐志軍癡迷 " 科學 ",孫一通癡迷寫詩。
只相信 " 科學 " 的唐志軍無視生活中除維系生存外的一切事物,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外星人,卻始終求而不得。
他追求 " 理性 " 的執著,似乎與那些燒香拜佛的迷信村民并無二致。
而孫一通看到的都是生活本身,電視機里的節目,燒糊的小米粥,母雞和它下的蛋,突然找他打牌的朋友。他沒想從中獲得任何東西,也沒有孜孜不倦只為叩問自己存在的意義,但他偏偏就是那個渾身發光的 " 外星人 "。
科學與詩歌,塵世和宇宙,幻滅和意義,看似最為矛盾的組合神奇地存在于我們的精神世界里。
而影片不遺余力地展示著這種永恒的矛盾:
宇航服上的字印反了,但恰恰說明它是真的,因為宇航員不能低頭,只能靠鏡像來識別;
老唐像個窮困潦倒的瘋子,騎上毛驢的那瞬間卻猶如捍衛了自己城邦的勇士;
秦彩蓉罵這些人是 " 神經病開會 ",但一直在守在老唐身邊的人也是她;
孫一通家里除了字典沒有一本書,卻能寫出超出常人想象的詩歌……
上山,還是下山?是追隨遠處那壯闊深邃的宇宙,渴望更高級的文明能夠為自身存在賜予意義。
還是轉身投入無盡瑣碎的日常,在人與人不能相同的悲歡里尋找情感聯結的那一點點可能性?
在這場深入西南腹部的旅途中,孫一通的出現似乎暗藏導演的私心。
他頂著一口大鍋,仿佛詩人顧城的轉世,指引著眾人的方向。
只有相信他的人才能看到驢子,看到變長的骨頭,看到宇宙的輪廓。
導演好像拋出了一個答案,那就是當一切都瞬息萬變時,昨日的 " 確定 " 在今天都可能變為 " 不確定 " 的當下,當我們已經無法肯定自己能夠完全理解這個世界時,不如回頭,轉向內心深處。
片中突然出現的驢子何嘗不是人類?
驅使著人類不停向前奔跑的不是身后的鞭子,而是眼前的胡蘿卜,是內心最原始的渴望和情感。
孫一通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老唐最后看到的是不是幻想,一點也不重要。坦誠地說,我也不認為孫一通寫的詩有多么美妙。詩本身寫得如何不重要,詩的精神才重要。
什么是詩的精神?
是膽敢超脫于日常經驗之外,是不憚于說出內心最深處的情感,是在感受到痛苦的時候恣意地流淚或不流淚,在感受到快樂的時候放肆地大笑或不大笑。
是在不認同這個世界的時候,當一個瘋子也無所謂。
是不再執著于一個確定的答案,甚至不再執著于語言表達這一形式本身。
如果留意唐志軍每一場戲說臺詞的狀態,會發現他表達的流暢度,是隨著情感濃度的增高而逐漸遞減的。從前講那些科學大道理的時候,往往是脫口而出,因為不需要過腦,更不用走心。
而當他從山洞回到現實,在婚禮上發表那通致辭之前,則有一段長時間的沉吟。
當然,這段被很多人摘錄的話,我個人并不太喜歡。
毋庸置疑,這段話寫得非常完美。但問題就在于它太過完美,太像是一段被強加了導演和編劇意志的總結陳詞。
它更應該出現的地方,是關于《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影評里,而不是片中人物的口中。
幸好,主持人那句尷尬的 " 哇,太感人了 ",又消解了這層略顯突兀的自我感動。
人在最動情的時刻,往往說不出什么漂亮話。
《宇宙探索編輯部》擁有一個絕妙的結尾。
老唐終于學會了寫詩。
他為女兒寫了一首詩,當他張口時,卻已經泣不成聲。
此時,我的腦海里想起了孫一通的話:
" 老唐,你只能到這兒了。"
人生的無奈太多,誰又能保證你終究會抵達自己渴望的彼岸?
多的是得不到的答案,挽回不了的人,解不開的心結,實現不了的夢想,以及念不出口的詩。
但我們還活著。
不僅活著,我們還要對著那個永恒的無解的黑洞,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無人寫詩的年代,寫詩就是最大的抗議。
無人當眾流淚的年代,痛哭就是意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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