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歲放棄創業,我在長白山教白領當木匠
2023-04-04 12:19:55 來源:36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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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受到四季變化的落地大窗、掛滿了尺子、錘子、鋸子、鑿子等工具的墻,這座印著“原木生活”首字母縮寫的灰色房子,在長白山腳下、被群山和松花江環繞。

這是一個開在村子里的木工坊,卻吸引了不少城市年輕人前赴后繼地來學木工。

「后浪研究所」的一篇文章中(《35歲提前退休,我在海島上租下18000平莊園養老》)提到,2017年,尚在長沙開軟裝工作室的李野野,就是在這里結識了她的另一半——恰好辭掉了在北京央企朝九晚五的工作,也到這家木工坊來學習,這才有了后續兩個人在海島上改造家園的婚后生活。


(資料圖片)

長沙、北京的雙向奔赴。這家木工坊,到底有什么致命的魅力?

木工坊的主人是50歲的陳大勇。是個半道出家的木匠。

大學畢業后,陳大勇在沈陽做過社區醫院里的醫生,當過銷售。30歲這年,他成了互聯網行業的創業者。8年創業,賺到了些錢,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脂肪肝、腎結石、頸椎病、腰椎病、肩周炎……事業也走向了下坡路。

找不到方向,心也靜不下來。無意中看到的美國木工、建筑師中島喬治的紀錄片,那種打造藝術品的“詩意”,讓陳大勇產生了新的向往:做木匠,過悠閑有創造力的生活。

38歲的陳大勇成了木工坊里的“高齡”學徒。兩年后的2014年,在媳婦兒的老家——有林場、水好空氣好的吉林省靖宇縣第一參場,陳大勇成立了原木生活木工坊,成為了一名全職木匠。這一年,他40歲。

簡約而有個性的作品、風景優美的村居生活,通過社交媒體賬號上的傳播,陳大勇的訂單源源不斷。一起涌入的,還有想找他學藝的大城市年輕人。2016年,陳大勇開設了木工培訓,算下來,至今收了有近600名學員。

在村子里做了快10年的木匠,陳大勇覺得已經離不開這兒了。有一些徒弟也留了下來,開小賣鋪、做咖啡館……讓村子有了新的生機。

中年轉行、靠手藝賺錢是種什么體驗?憑什么木工坊能吸引了這么多年輕人?「后浪研究所」和陳大勇聊了聊。

以下是他的講述。

木頭很容易讓人安靜下來

原木生活木工坊是我在2014年成立的,在吉林省靖宇縣第一參場。

這里被群山和松花江環繞,遠處就是長白山天池,所以我常對別人說,我們住在長白山的腳下。村子很靜,夜里只能聽到幾聲狗叫,天上星星特別亮,北斗星直立在房頂,旁邊就是長長的銀河。

木工坊的工具墻

來過木工坊的人有很多,算下來,有將近600人。

他們背景不同、文化不同、年齡也不同,有程序員、老師、公務員,有學建筑設計的、有做土木工程的,也有醫生。他們通過原木生活相互認識,現在分布在全國各地,就跟大學校友一樣,我想著等我退休了,都可以到全國各地召集一些學員們坐下來聚聚。

來木工坊學習的學員,情況都有點像。一種是生活迷茫的,比如在大城市打工的白領,因為壓力大,就想換種自己能做主的生活,哪怕收入不高,但可以自己支配時間;一種就是身心疲憊的,想找個能緩解這種情況的事情做;還有一種,就是設計、美術、建筑專業的大學生和研究生。因為現在大部分高校都沒有木工坊,他們有些課程其實是需要實操的,所以他們就會來我們這體驗。

這里沒有統一的開課時間,學員們隨到隨學,可以選擇成為短期學員,也可以成為1個月以上的長期學員。也沒有固定的教學內容,而是根據個人需求來定制課程,比如一個長期的學員將來想開自己的木工坊,那我們就會教他整個木工坊的操作流程,做東西的思路,基本功的練習,機器的安全維護與操作,甚至是如何宣傳自己等等。

學員們的工作和生活,都在一個大院子里。他們愿意干就在木工坊里干,干累了也可以回到后院休息。業余時間,還可以待在木工坊里玩玩木頭、鼓搗木頭。時間不限,24小時都開,反正別太晚,因為第二天還得早起干活。

木匠是一個操作性很強的職業,以動手為主。

前期的教學,一般由我徒弟完成,教他們一些基礎入門的東西。后期會由我來帶,跟著我一起做訂單,一起工作。就像當初我學習拜師時一樣,師傅干活的時候,徒弟在旁邊收拾工地,也可以幫著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再之后,就是第三個階段了,徒弟可以獨立地做一些東西,有什么問題我們一起研究、談論。

木工坊的徒弟、學員們

每當徒弟在這待了兩年,我就會強迫他們離開。因為在這兒呆得太久,我覺得就是在浪費他們的時間。畢竟學的都差不多了,也不能長期無償地做奉獻。我相信他們能獨立地生活,去創造自己的價值。

當然也有個例外,我們木工坊的二師傅,之前在我們這學了5、6年,基本上天天到這來,獨立地做組子燈。其實他有條件成立自己的木工坊,但是他喜歡我們這個大環境,覺得木工坊人多,有氣氛,他干得開心。現在他也在幫我帶徒弟,減輕了我的教學壓力。

木頭其實是很容易讓人安靜下來的,是一個很解壓、很治愈的東西。看著天南海北的人因為木頭聚到這里,成為我的徒弟,我有一種深深的成就感與幸福感,這在以前都是不太有的。

中島喬治也是個木匠,但他很“詩”

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在沈陽讀的大學,此后也一直在沈陽生活),我本想著自己能當一個很優秀的外科醫生。但那時,給我分配的單位并不理想,一個區級醫院,是全班最差的一個。2000年,我就離開單位,做了銷售,但也跟醫藥、醫療器械相關。

做銷售要求外向開朗善談,懂得處理關系交際,到現在我都不具備這樣的特點。尤其是在酒桌上,要說什么樣的話,或者揣測更復雜的人際關系,我都不擅長。他們說有一種社交恐懼癥,我覺得我身上多多少少會有這東西。加上跟同年齡人之間總有(收入的)差距,所以我越做越累。

估計很多人都會有“自己做老板能相對自由一點”的想法,我也想逃離職場上人際關系的壓力。所以30歲之后就不想在公司打工了,自己創業,圍繞著互聯網去賺錢。收入很不穩定,有時候甚至比打工艱難。但是抓住時機就可以賺到錢,靠著這些錢,我買了房、車,也有了孩子,跟我的同學基本上看齊了。

我的身體卻慢慢出現了問題。長期在電腦面前工作,導致我身體過度肥胖,得了脂肪肝。甚至每年大概能犯4次腎結石。還有腰椎病、頸椎病,肩周炎,到現在我頸椎后面還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增生。

和身體一起走下坡路的,是我的事業。創業8年,我已經掙不著當年的錢了,那個時期大概就是中年危機。

38歲,為了在家伺候懷孕的媳婦兒,加上想要休養身體,我處于半退休的狀態。但那時其實很焦慮,因為你不知道要干什么,找不到方向。即使你有點錢,即使你有很多的時間,即使什么都不用做,心也是靜不下來的。

最迷茫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中島喬治(美國木工、建筑師,也是20世紀家具設計創新領導者之一)的一個紀錄片。里面有幾個鏡頭特別美,家具做的美,建筑也非常美。那時他已經老了,不做東西了。他就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他自己的一塊地方,和在那里干活的木匠一起悠閑地喝咖啡、聽音樂干活,還有設計師會根據不同的原料去設計家具。我又震撼,又羨慕。也看到了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在我的印象里,木匠都是勞苦一生的。而中島喬治,他也是個木匠,但他做的是藝術品,而且做的很成功,很“詩”。

原木生活木工坊作品

因為他,我突然有了想做木匠的念頭。追尋他,過他那樣的生活。

正好我們樓下有個木工坊在招工人,我就去了。但老板還不太愿意,因為我啥都不會。我跟他說,只要中午給我口飯吃就行,什么活我都能干。木工房里的兩個師傅急著用人,就把我留下了。

就這樣,我拜了兩個師傅,在那兒跟著他們學木工。

因為我木工做得挺好,老板想把我招成他的工人。那時我沒想把木匠當成職業,只想著到我媳婦兒的老家,也就是現在這個村子——吉林省靖宇縣第一參場休養身體。

我們這村子風景特別好,所以待了一段時間以后,就不想走了。但不能坐吃山空,就想著在這找個謀生的手段。正巧我們周圍全是林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木頭,那時候國家還沒有禁伐,加上我有手藝,就開始琢磨這些木頭,嘗試做些東西。

因為村子里沒有購買能力,所以我會在微博發一些我的作品,還有一些生活狀態,試著把銷售渠道拓寬,否則我在村子里肯定是吃不上飯的。

一年下來,我的微博粉絲就漲到了1萬。慢慢的,很多人開始買我的東西,甚至搶著買。我就覺得這事可以規模化地去做,在這個前提下,我決定成立木工坊。

大城市的白領、大學生跑到這兒跟我學木匠

實際上,如果你有手藝的話,做一個木匠不需要太大投資。

我的木工坊啟動資金只有5萬。當時我跟媳婦說,你給我5萬,就能把這事兒操持起來。我的投入很低,就蓋了一個塑料大棚,花了4000塊錢,買了一些設備,花了不到3萬。

不過木工坊的后期投入就比較多了,因為總是出現新的機遇和挑戰。比如林場要禁伐了,我就買了好多木頭,囤木頭。有木頭了,就要有場地,我又蓋了個廠。后期我們學員多了,地方容納不了,逼著我買了一塊地,重新建一個木工坊。包括我們后面的基建、修路……

前前后后算下來,我的投入得有100多萬。所以木工坊并不是很好的賺錢生意,它掙的還是一份辛苦錢,本質上是我自己建了一個場地,變成一個手藝人,在自己的場地里給自己打工。

木工坊鳥瞰圖

最早有人問我,“我這個年齡了,再學木匠還行不行?”我就會說,無論三十幾、四十幾或者快五十了,只要你想學,我覺得都不晚。

但后來,我都會勸他們不要沖動。因為木匠本身的生存很艱難,只有手藝達到一定程度,才能真正在這一行業里生存。但這要經歷很長時間的磨練,會很辛苦,也可能會后悔。

剛改行的時候,我能感覺出來,有些朋友看我的眼神中好像有一絲憐憫,覺得你怎么混成這個樣子?天天灰頭土臉的干活,身上還埋汰。剛回村里的時候,村里的老人也覺得你是不是在外面生活得不好?

我曾經也會在乎這些外界的聲音。但我媳婦特別支持我,她相信只要我能堅持,肯定就能做起來。

也有很多年輕人,看了我的微博后想跟我學手藝。起初我都拒絕了。一是我不太理解他們,大城市的白領、大學生跑到這兒跟我學木匠?二是這里的生活條件不太好,比如農村的大炕,要幾個人擠在一個炕上,還有衛生間,都是旱廁,也沒有洗澡的地,要到縣城洗。

重要的是,我當時干木匠也就兩三年,哪有資格收徒弟?我怕會讓人覺得你不靠譜,以為這是靠嘴去傳銷、洗腦的事情。

15年開始,訂單多了起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想收兩個徒弟。結果當時呼啦一下來了5個。有兩個找到我這來:“你不是要收徒弟嗎?我就跟著你了。”甚至有的說:“我都已經辭職了,我是因為你說能來這兒,我就把工作都辭了。”

都這樣了,你說我能不把人留下嗎?就收他們做了徒弟,不收費,還給他們提供生活費,讓他們能在這活下去。

后來我實在沒辦法接納這么多徒弟,就給自己定了限制,一年只收三個徒弟。如果想要來學手藝,可以參加我們的木工培訓,自己交些費用,在這里呆一周、兩周、幾個月都可以。如果后期還有人特別想留在這兒,那就作為備用學徒,我既不收費,也不給生活費,你愿意在這就在這,如果徒弟出師了,你再補充上來。

陳大勇正在進行教學活動

木工坊成立的第三年,這里聚集了很多學員。但因為我們不是商業化運營,所以也沒有財務,沒有計算過成本。學員們一起吃一起住,慢慢就出現經濟壓力了,小半年的時間都在入不敷出。

甚至有些學員還會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比如有的說,想做幾把椅子直接帶走,我說ok,連料帶成本我一分錢都不要。還有的說,我沒有那么多錢,還想跟你繼續學,你看行不行?我也會說行,因為我不會拒絕。可以說基本上沒有原則。

后來,我就決定遇到不合理的要求要學會拒絕。也給自己定下了讓學員們自己做事的準則,他們自己分工、協調,我都不參與,我就專心做訂單。

打造一個像大理那樣的村子

俗話說“四十不學藝”,但我覺得這沒什么。

我現在就是一個典型的手藝人,靠自己的手藝去賺錢,收入雖然不抵創業的時候,但肯定比我上班強。

做木匠和打工最大的不同點就是自由,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時間,也不用再去糾結職場上難纏的東西,畢竟跟木頭打交道很簡單。

我的心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以前給老板打工,始終會覺得老板在占你便宜,做老板時的心態也一樣,總覺得下屬沒達到我的要求。但我現在更愿意主動去做一些事情,因為付出就是回報。

重要的是,我之前的病癥慢慢都消失了,腎結石再也沒有犯過,只是頸椎這塊有增生的頸段,看起來還是有點“小羅鍋”的樣子。

皚皚白雪下的木工坊

在這個村子里做了快10年的木匠,我覺得自己的工作生活已經離不開這兒了。

我特別喜歡在農村的狀態,這里環境好,空氣、水都特別好。我覺得在城里的那些朋友,都過得太安逸了,亞健康的狀態,其實不太好。輕體力勞動對身體是有好處的,至少將來我能活得比他們長。哪怕一事無成,身體打敗了所有的對手,我覺得也是一種勝利。

在城里,你越住高檔的小區,人越不友善,往往因為一點小事就會鬧得很不愉快。比如說我有小孩的時候,晾個尿布就有人投訴,跟農村隨性的氛圍完全不一樣。

只是由于工作性質,我常年被限制在村子里,想去哪都很難。所以近兩年,我想拓展一下我的生活圈子。

幾周前,我在大理租了一個為期15年的院子,準備打造一個和吉林不同類型的木工坊,就像一個聚集地,大家在那里喝茶、喝咖啡、聊天,再去學學東西做手藝,更偏商業化,體驗性質的。

這個念頭我在去年10月就有了,那時剛從大理旅游回來,我就構思著要在那里再建一個木工坊。一方面是因為大理商業機會更多,這有很多民宿,很多詩人,可能會有家具的需求。另一方面是,大理可以拓展我的社交圈子,讓我看到外面的世界。

和大部分農村一樣,近幾年,我們村里的人越來越少。估計再過5年10年,這個村子就沒落了。

所以我也想讓這個村子發展起來,讓更多的年輕人到這來。比如我們正在和大學牽線,希望多一些大學實習基地能在這個村子里駐扎下來。今年五一我們木工房也會開啟“原木集市”,在村子里創建集市生態。

陳大勇和已扎根在靖宇縣的徒弟們

也有一些徒弟想要留在村子里和我一起發展,他們陸陸續續在村子里買下房子。有徒弟在我們木工坊里開設小賣鋪,也有會做咖啡的徒弟,在村子里開了個咖啡廳,不但吸引了木工坊的學員,也吸引了縣里的一些人。這些能改善生活,獲取收入來源的東西,我都是鼓勵他們去做的。

無論如何,吉林省靖宇縣都是我的核心。我肯定不會再換職業了,也不會離開這。我希望以木工坊為中心,打造一個像大理那樣的村子,讓愿意生活在這村子里的、愿意靠手藝吃飯的年輕人形成群落,從而帶動村子的發展。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后浪研究所”(ID:youth36kr),作者:任樂瑤、楊小彤,36氪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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