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空間里,伴隨著轟鳴的機械聲,一群赤膊的人正費力地挖著,煤灰沾滿了他們的全身,全然看不清彼此的臉龐。工人們不僅辛苦,且時刻面臨著“水、火、瓦斯、煤塵、頂板”等災難性事故的威脅——這是很多人印象中的煤田生活。
殊不知現代化的礦井早已變了模樣:花園式大礦區、智能化管理、綠色開采——中國的煤炭事業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變化,是一代代煤田知識分子接力奮斗的結果,更是伴著煤田成長的中國礦業大學歷代知識分子集體智慧的結晶。
紅黑交響曲
煤炭是遠古太陽的精靈、工業的糧食。尤其是從一窮二白發展起來的中國工業,煤炭更是最直接最重要的戰略能源。
陳清如、錢鳴高……這些在戰亂和社會動蕩中成長起來的“第一代”井下教授,更深切體會到個人苦樂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實業救國、科學救國,他們的人生價值在情系煤炭中閃閃發光。
長久以來,煤炭篩選都是橫亙在世人面前的一個關鍵問題。“以原煤直接銷售,一方面是能源的極大浪費,一方面造成環境污染,必須加以改變。”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國家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一直盯著煤炭篩選方向的陳清如歡欣雀躍,立即開啟相關方面的艱難探索,“生病腿摔了也要堅持到車間試驗,多年春節都顧不得回家。”
1990年底,正當干法選煤研究和開發工作如火如荼的時候,已年過六旬的陳清如被診斷為腎癌。誰都沒想到,手術后沒幾天,他便拖著虛弱的身體踏上了開往黑龍江省七臺河市的列車。那以后兩年多的時間,他以礦為家,吃住在七臺河桃山煤場現場,頑強地抵御零下30多度的嚴寒,忘我地進行研究試驗。
四年后,世界上第一座空氣重介質流化床干法選煤示范廠在中國調試成功,在世界選煤界引起轟動。這意味著缺水和高寒地區及遇水易泥化的煤炭分選從此有了高效的選煤方法,為潔凈煤技術中煤的加工和利用開辟出一條新途徑。
世界上第一個空氣重介質流化床干法選煤工業性試驗系統,中國第一臺采掘機器人,中國第一個工業性煤炭地下氣化基地……礦大“第一代”井下教授創造了一個個世界奇跡,開啟了中國煤炭事業的新征程。
“鑿開混沌得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奮斗,艱苦奮斗,是歷代煤田知識分子的唯一選擇。他們每一個成績的背后都有著一段段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
翻過一座座山
行業的巨大進步,往往是新技術革新與應用的結果。但無論哪個行業的創新,都非易事。
“我們煤炭人的創新更難,或許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煤礦通風防滅火專家和礦大安全學科的學術帶頭人,也是“第二代”井下教授的王德明教授坦言,由于地質等條件的不同,相比世界主要產煤國家,我國煤炭在開發、利用與保護等方面面臨的挑戰更為艱巨。
45歲那年,因為認識到自己所研究的礦井火災決策與控制系統僅僅是處理外因火災的一種事后補救措施,而外因火災占礦井火災的比例低于10%,他毅然決然轉向煤自燃防治技術。然而這何嘗容易。從17世紀起,人們就開始探究煤自燃原因,也形成不少學說,但始終無法從微觀角度回答火災氣體是如何生成的這一基本問題。
“沒有哪座山是翻不過去的!”帶著這種必勝的信念,王德明帶領團隊構建起煤氧化動力學理論,提出相關測試標準,并開發了適合西部特點的阻化砂漿防滅火技術,成為保障西部礦區防滅火的關鍵技術之一。2003年10月,寧夏白芨溝礦發生瓦斯爆炸并引發大面積火災,礦井封閉后還連續發生瓦斯爆炸,救災十分困難。他主持該滅火工程,整個救災過程未造成一人傷亡,成為國內外成功救災的范例。
“犯其至難而圖其至遠”,每座山的跨越都艱難無比,但井下教授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韌勁,在某一領域持續發力,終至有所成。
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張吉雄教授從二十年前就開始潛心研究矸石充填技術,終于發明了一套完整的自動化投料系統,一舉解決運料能力與充填能力無法匹配的難題。“你們都看到了現在這個有杰青稱號的張教授,但沒有看到過那個可以為科研攻關數夜不合眼、一天數次下礦井的學術狂人,也沒有見過那個遇到難題時會把自己鎖在辦公室冥思苦想的學術癡人。”學生黃艷利說。
如今,一批批煤田“癡人”,正圍繞大型深部礦井快速建井、煤機裝備智能化、低品質煤提質等項目集中攻關,他們研發的煤系多能源資源協同勘察技術、深部煤礦井下智能化采選充一體化技術等十余項關鍵技術已領跑世界。
翻過一座座山,才能看到更美的風景。
一代代煤田人接力賽跑
酷暑中,來到距江蘇徐州沛縣縣城15公里處的張雙樓礦井。這里綠樹成蔭、清潔美麗,儼然一個大花園。井下工作面,吹風機呼呼吹著,廣播循環播放《今天是你的生日》《好人一生平安》等柔情歌曲。
“70年代的煤礦,毛驢拴在升降機上,拉了煤再往上提升到口上。現在我們已實現井下高溫區域降溫系統全覆蓋。通過電子屏幕還能完全了解掘進、采煤、運輸、洗選等煤炭生產流程,變化實在太大了!”該礦黨委書記張建華十分感慨。
煤礦“變形記”背后其實是無數煤田知識分子的使命堅守,而他們的堅守無疑比常人更難。煤田人的苦與難,非身臨其境者不能有更深的體驗。
一次,年輕的秦波濤教授一頭鉆進爆炸現場,編寫工作方案,一干就是兩個多月。“那時是冬天,天氣異常寒冷。有時候深夜12點,還要爬到山上查看具體情況。”
作業環境不僅艱苦惡劣,更有生命危險。竇林名教授直言自己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好在很幸運,災禍都沒有發生。剛開始感到后怕,后來就習慣了。”
下礦井、鉆巷道、爬山頂、打鉆孔,直面災難場;頂嚴寒、冒酷暑,不論白天黑夜……常人的苦,對他們來說,卻不是苦。“煤礦工人天天下礦,比我們苦多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研究為國家能源發展盡一己之力。”已在煤田深耕36年的張東升作為“第三代”井下教授,正致力于保水采煤方向的研究。
“每次看到煤礦環境的改善,我都會真切地覺得自己存在的價值。”長期聚焦沖擊地壓研究的曹安業笑稱自己應該屬于“最新一代”。和其他井下教授一樣,這位年輕的80后博導每年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泡”在礦上。他和團隊中的其他幾十位成員,提出的“煤礦沖擊礦壓震動波CT預測原理與技術”等多項研究成果在國際處于領先水平,構建的沖擊礦壓智能綜合檢測預警平臺已廣泛運用。
陳清如、錢鳴高、王德明、竇林名、張東升、張吉雄……讓我們記住這些人的名字,他們是普通的井下教授,但他們對煤炭事業的耿耿忠誠和熱血青春將永彪史冊。(鄭晉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