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擔任陪跑志愿者,27歲的佳瑞手腕上被系了一根藍色的繩子,繩子長約1米,另一頭的“主人”是68歲的李奶奶,她的手里緊攥著一塊手帕和一根盲杖。這是她們首次“見面”,在這根陪跑繩的連接下,兩個隔著輩兒的陌生人并肩完成了一次特殊的徒步。
更多人則選擇跑起來。每周四和周日的早晨,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里,系著陪跑繩的搭檔有數十對,通常是一名陪跑志愿者搭配一位視障或聽障跑者。他們大多穿著印有“黑暗跑團”的白色或橙色T恤,T恤背面的“陪跑”、“視障”、“聽障”字樣表明了各自的身份。
“鼓勵并幫助視障、聽障人群走出家門。”據黑暗跑團北京站負責人賀小云介紹,作為公益組織,黑暗跑團在平日舉辦例行活動強身健體,為殘障跑者尋找合適的陪跑員,參與全國范圍乃至國際級別的馬拉松等賽事,通過幫助殘障人群平等地參與大眾體育活動,為他們建立起融入社會的橋梁。
讓賽道公平而包容
紫色碎花雪紡老人衫和黑色布鞋,和其他視障跑友相比,李奶奶的“裝備”透露了她并非資深跑者,但于她而言,這是初步卻勇敢的嘗試。畢竟在此之前,除了偶爾去電影院聽聽電影,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里度過,她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好多次我在外面迷路了,只能打電話讓家里人來找我,后來就不愛出去了。”
“我們跑團中,有很多像李奶奶一樣年紀較大的視障或聽障跑者,由于不能熟練地使用智能手機,出門沒有導航,幾乎很少出門跟外界接觸,一部分人是在盲友的介紹下來到跑團的。”賀小云表示,于他們而言,走出家門,不與社會脫節,這樣的需求和鍛煉身體一樣重要。
但一開始,“走出來”并非易事,賀小云曾見過一位比普通女孩皮膚白皙很多的男性盲友,“一眼就能看出他很少出門”,事實的確如此,“他不知道該去哪兒,也不知道出去能干什么。”因此,當跑團成長為一個能承載他們需求的固定平臺后,志愿者就得成為他們勇氣的守護者。
據賀小云介紹,黑暗跑團北京站成立于2019年10月,截至7月9日,在志愿北京上共有328名志愿者加入跑團的服務隊,他們來自各行各業,年齡最小的只有7歲,年齡最大的為73歲。志愿者必須遵守3個最基本的要求,“安全第一,包括幫他避讓危險、躲避障礙等;殘障跑友為主,要以他的配速和感受為主;同進同退,從搭檔下了地鐵到訓練、拉伸以及最終送上地鐵,志愿者都必須陪同,絕不能中途撂挑子。”
為了盡可能感同身受,志愿者在正式陪跑前,除了要上統一的培訓課,還會戴著眼罩試跑一兩公里,志愿者路平小時候因鞭炮誤傷導致左眼視力只有0.1,“有相似體會”,但真正要在黑暗中奔跑時,依然控制不住恐懼,“感覺腳底下隨時都怕踢著、怕摔著,整個人暈乎乎的。”
“我們要求志愿者的配速比盲友的配速快1分至1分半,只有在這種寬裕的情況之下,志愿者才能及時作出反應,對盲友進行有效保護。”在活動起終點處,資深志愿者大廖熱情招呼著每一位志愿者和殘障跑友,安排大家合影留念。“滿足儀式感”后,他會按照手里的名單給殘障跑友介紹事先匹配好的志愿者,“云姐每次對志愿者培訓,第一句話就是要放棄自己的配速,要記住,盲友的配速就是你的配速,保障他的安全是你今天該做的事情。”
自稱“語言表達不清但特喜歡說話”的大廖,2014年就來到奧森跑步,看到一些嘗試跑步但姿勢不太正確的視障跑者,他就上前主動幫忙糾正姿勢,慢慢地就成了陪跑員,“陪跑員要充當視障跑者的眼睛,為他們避讓危險,更要幫他們和正常人一樣生活。他記得,早些年有志愿者帶領視障跑者一邊跑一邊喊:‘讓開,讓開’,這樣‘煞有介事’的行為不僅違背賽道文明,也會讓視障跑者心里不舒服。”但近幾年,隨著參加馬拉松賽的殘障跑者不斷增加,很多跑友看見他們衣服上的字樣和陪跑繩都會主動避讓,“我們就用手勢點個贊。”大廖強調,“賽道沒有特殊性,對大家都是公平且包容的。”
找到每個人的閃光點
先打車再換乘兩次地鐵,視障跑者楊同每次來訓練,單程出行時間將近一個半小時,但他很期待這里每周一次的聚會,相比在單位的拘謹,這里讓他更加松弛,“參加跑團的甭管是明眼人還是盲人,大家都像一家人,每周來這兒像聚會似的。”
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黑暗跑團的活動不得不暫停,家在農村的楊同忍不住想跑步,他就讓母親騎著電動三輪車,他扶著三輪車斗邊緣,母親稍微給點油,他就慢慢地從快走到慢跑,一點點地跑起來。“一開始我媽掌握不好油門,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但總算跑起來了。”楊同說。
而黑暗跑團給予殘障跑友的遠不止“跑步”本身。志愿者波波分享了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陪跑經歷,在杭州馬拉松賽上,他陪跑的是一位住在市郊的盲人按摩師,那是這位跑友第一次跑馬拉松,一大清早就出門準備。完賽后,視障跑友告訴波波:“這塊完賽獎牌好重啊,掛在脖子上有點累。”但波波告訴他:“沉是因為這是你辛辛苦苦跑下來的。”兩人的淚水突然就涌了出來,“覺得太不容易了。”
同樣被感染的還有視障跑友小飛,在部隊服役了5年的他曾是體能達人,自打傷了眼睛后,基本告別了體育運動,生活幾乎被框在幾十平方米的按摩店里,“我經常想著出去跑跑,但想著想著就回到了現實。”去年年底,在朋友的幫助下,他來到跑團體驗了相對放肆的奔跑,此后幾無缺席,“就像和朋友約好一樣,約了不好意思不去。”但每次跑步,他都會在軟件上記錄下公里數和配速,即便往返得花3個小時只為記錄5公里。
可在采訪當天,由于記者無法跟上小飛和賀小云的配速,一度掉隊,小飛便主動停下等待,放棄記錄里程,只是笑著表示“無論是誰,同進同退”。
在黑暗跑團里,每個人都可以發光發熱,不少視障、聽障跑友都參與負責文案宣傳等工作,著名手語老師同時也是聽障跑友的劉春達,已經教隊里很多人學會了手語,他們成立的“手語角”甚至吸引了不少視障跑者學習手語。
在賀小云看來,讓更多殘障跑友走出門、跑起來,仍需要社會對無障礙設施不斷完善,公園等單位給予活動場地支持,更多人參與志愿服務、提供切實的幫助,讓殘障群體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等舉措,但想讓他們感受到真正的平等,“得創造機會讓他們能夠付出,體現價值。”
賀小云提及一則打動她的故事:二戰期間,一位老人家里來了一個流離失所的孩子,孩子提出“家里很窮,沒有飯吃”,老人準備了飯菜,但前提是要幫他把磚從前院搬到后院,孩子吃飽后安心離開。次日,又一個孩子來求助,老人同樣準備了餐食,但條件是,得把磚從后院搬回前院。
“不要把殘障跑友搞得特殊化,要搭建平臺幫助他們發揮優勢、展現自己,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閃光點,才能在黑暗中真正去發光。”賀小云說。(梁璇 實習生 蓋姣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