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道德高地的所謂“文人風骨”是多么空洞
2021-07-16 08:41:21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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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個網紅學者的自述,覺得挺心酸。人與人之間將心比心的理解太重要了,千萬別在自以為是的過度反思中失去人情溫度。

這位學者常出現在各種節目和平臺中,講課、演講、視頻很多,被認為是出場費最高的文學教授之一。人紅是非多,出場費高,自然就有人不滿,有人當面質疑他:你的課程很好,但是你這樣為了錢到處走穴,有一個文人學者的風骨和風范嗎?作為知識分子,更應該懂得“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吧?這位學者在節目中無奈地解釋:我夫人得了肺癌,一盒抗癌藥51000元,這是我幾個月的工資你們知道嗎?很多人批評我到處賺錢沒有文人風骨,可是如果丟了妻子,我要文人風骨做什么?有一次,他回到家后發現妻子正號啕大哭,原來一顆藥掉在地上找不到了,一顆藥就是上千元錢,太傷心了。他知道夫人不是心疼錢,是心疼他這個年齡還為了治病四處奔波賺錢。

聽到這位學者的講述,可能就明白那種站在道德高地的所謂“文人風骨”是多么空洞,自以為尖銳的道德批判和“反思”是多么無力。要文人風骨,還是治病救命?這不是一道哲學倫理題,不是脫口秀或吐槽大會的抽象辯題,在一個家庭的、具體的生命世界中,就是一個人的生命,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夫妻情感。不需要高談闊論,也無須什么“深刻反思”,本能是不惜一切代價去為妻子治病。何況,學者靠自己的本事去講課賺錢,本就是很有知識分子尊嚴的事,沒有丟知識分子的臉,絲毫未失文人風骨。那種用抽象的“文人風骨”把文人綁架在貧困、寒酸、落魄的形象上,制造文人與財富的對立,把“要風骨還是要生命”變成非此即彼的對立選項,是對人的貶低。

倫理規范啊,性別意識啊,階層流動啊,文人風骨啊,總感覺公共討論中這種“大詞”太多了,背后是一種“什么事都往抽象處內卷”的過度反思。哲學家陳嘉映在《走出唯一真理觀》中批評了當下社會的“過度反思”,他引用威廉斯的話說,無所不在的反思會威脅和摧毀很多東西,因為它會讓原本厚實的東西變得薄瘠。

抽象的道理不能脫離基本的生活語境,不能不考慮人情常理。一個年輕人得了絕癥,家人傾家蕩產砸鍋賣鐵籌錢治病,你作深刻反思狀,說什么“面對絕癥要坦然面對生死”“要意識到醫學的有限”“尊重自然規律、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等,這種冷冰冰的、抽象的大道理,顯然也是悖離人性的過度反思。

如何防止過度反思?陳嘉映開出的藥方是,停下來,跟自己的經驗對勘,不能只循著道理去反思。跟不那么好反思的人交談,多與人交流,用厚實的生存托起反思,否則反思會飄起來。我的理解就是,多面向生活,在生活的情境中去思考問題,而不是在抽象邏輯中陷入概念內卷。

維特根斯坦也很反感“過度反思”導致的混亂,提出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問題,并為解決這些問題而痛苦不堪。對這種人,維特根斯坦說了一段常被引用的名言:一個人陷入哲學混亂,就像一個在房間里想要出去又不知道怎么辦的人,他試著想從窗子出去,但窗子太高;他試著從煙囪出去,但煙囪太窄;其實只要他一轉身,就會看見房門一直開著的。很多事情,反思反而搞復雜了,搞出很多偽問題,為了解決一個問題制造了更多問題。學者塔勒布提到過“布里丹之驢”:一頭又饑又渴的驢剛好站在距離食物和水一樣遠的地方,由于在先喝水還是先吃草這兩個選擇間難以取舍,它不可避免地死于饑渴。但,問題其實很簡單,這頭驢啥也不想,隨機地往水或食物的方向走出一步,問題就解決了。

人是萬物的尺度,生活之樹常青,保持跟常識、常情、常理、常人對話的能力,永遠不要讓對抽象道理的關心高于對人的關心。(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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